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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無盡的夜,與小禪房內的對談 — 內觀五日談

在因緣際會下,在這個月參加了傳說中的十日內觀禪修,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十天斷網、禁語、吃素、每天打坐十小時的課程。但最後我並沒有完成這項課程⋯⋯我在第五天一早的時候離開了。

所以,這是一篇關於禪修失敗的文章。但這個失敗,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結果,或許對我自己來說,也是這趟修行的收穫吧。

踏上內觀之路

冥想、靈性、禪修,在半年以前,完全無法想像這些詞會從我口中出現。直到接觸《最有生產力的一年》,書內大力推薦藉由冥想來訓練專注力。我在半信半疑下開始嘗試冥想五分鐘,沒想到在閱讀艱澀的論文時非常有效,意外開啟我對這條靈性之路的興趣。

接下來又在老師的介紹下接觸了《臣服實驗》,雖然書的內容是帶有點故事性質的驚奇故事,但其「臣服」的概念卻為我帶來心理上的平靜,或也有像之前 NASA Hackthon 那樣神奇的經驗。

在驚喜於「臣服」帶給我的奇妙際遇後,便有點想嘗試書中那種靈性的生活。後來從朋友口中聽到「內觀」這一個完全免費、國際性的禪修課程,我就毫不猶豫的登記下去。內觀的網站中不斷強調這是一個嚴格的修煉,仔細看看:斷網、禁語、吃素,感覺起來還好,反正最長也不過是十天,就跟當兵沒兩樣,大不了牙一咬就過去了。

但真的實實在在意想不到,我最後會在第五天中途退出。

內觀是什麼

內觀是一種觀察自我的技巧。由於日常生活中有太多事情讓我們忙碌,於是很多對於自身的事情,就會暫時被拋在腦後。在十日內觀的課程中,一方面藉由長時間的打坐,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體上,鍛鍊對身體知覺的感受力;另一方面藉由長時間與世隔絕的環境,讓腦中的思緒亂飄,然後就會把心裡最深處的痛苦都挖出來,然後好好面對。

世界各地都有內觀中心,當初朋友會聽說內觀,就是一個法國朋友跟她分享的。在台灣有台中和高雄兩個內觀中心,提供免費的十日內觀課程。內觀中心是非營利的組織,而且不隨便接受捐款,要修完課程的人才能捐。有興趣了解可參考台灣內觀中心的網站

內觀課程實際的狀況

大概的內容都和網站上描述得差不多:斷網、禁語、吃素。一開始進到中心就要交出手機和錢包,然後當晚開始就不准講話。每天早上會有稀飯和麵包,中午是素食餐,下午則有水果可以吃。每一次用餐後約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,這時可用來盥洗、洗衣、或補眠,其他的時間就是打坐,每天大概十小時。有時候在房間內打坐,有時候則要在「靜心堂」與其他人共修。

打坐聽起來帶有一種輕鬆的感覺,但實際上內觀的打坐是認真、嚴格的。內觀的打坐跟冥想不太一樣,不是要放空,而是每天都有不同的項目要練習。一開始要觀察呼吸,之後要觀察上嘴脣到眉心間這塊區域的感受,然後最後的「內觀法」則要逐一觀察身體各部位的感受。

其實整個課程並不算太辛苦,無論是物質或行為的限制,從當過大頭兵的經驗看來也都算不上什麼,一次兩小時的打坐一開始雖難受,但久了後也就習慣了。但最後真正讓我放棄的,是第四天晚上那一個漫長的夜。

壓垮我的那一個夜晚

第四天晚上是我人生第一次嚐到完全的失眠,從晚上九點開始躺到早上四點,一共七小時的時間,完全沒有一點睡意。失眠並不是沒有經驗過,但一般失眠我可以起來看書、看影片或玩遊戲,但在內觀修行中幾乎禁止任何的行為。那種痛苦真的是難以言喻 – 就像把你關進一間監獄或禁閉室一整天,然後甚至連睡覺都不行。

我是那種遇到難題時,會享受燒腦感覺的那種思考愛好者,即使在打坐,我也是很專注的在「修行」。我第一次嚐到真正長時間什麼事情都不能做,就像被關在動物園的野獸一般,在腦裡來回踱步。(嚴格來說可以起來「修行」,但平常一天已經修煉十小時,晚上要再加上不間斷的八小時,我真的受不了)

我開始為自己找各種撐過修行的理由,但每想到還要再重複好幾個這樣的長夜,就有一股沈重的壓力縮在我胸口,真的好沉好痛。我開始把這段經驗拿來和當兵做比較,但突然間,我想到當兵「沒有選擇」,而內觀是「有所選擇」,既然有選擇,為何不積極一點呢?一想到有「臨陣脫逃」的選項,那股積壓在心頭的烏雲就突然煙消雲散。

在那一個漫長的夜晚不斷的自我對話中,我突然理解到,我追求的事物和內觀是完全相反的。
內觀追求的是終極的「無我」,要把自己和世界的關係斬斷,所有事物,包括親人朋友夫妻等,通通都只是隨風飛逝的泡沫,甚至自己的肉身也是,當達到完全的覺悟後,心便能獲得平靜。

而我則是一個對世界充滿好奇心的冒險家,所有事情我都非得自己嘗試才肯罷休。覺得圖畫好美,就非得要去學素描水彩畫插畫;覺得音樂好聽,就要去學吉他買提琴;覺得文字迷人,就開始嘗試翻看書寫哲學或是藝術概念;覺得靈性神秘,於是也毫不猶豫以行動實踐。

我這才終於明白 – 我是一個探索者,而不是求道之人。

醒來後我便提出要離去的打算,但在後來才發現,原來不是想離去就可以,還要經過導師的同意才可以。於是事務長便幫我和老師約會面,我必須要能夠說服老師,才能離開。

小禪房的對談

老師和我約在男生活動區域旁的一間小禪房,整個小禪房就像是靜心堂的縮小版,約有十個打坐的位子,前方有個一小座台,讓老師在上面帶領學員打坐,也有一台小電視,以便播放葛印卡老師的內觀開示或唱詠。

老師人非常好,和我對談了約十來分鐘,言語間是無盡的挽留,讓我有些心生愧疚。但在老師言談間,我隱約感受到在老師的高台和我的坐墊間,有一道跨越不過的鴻溝⋯⋯

「哎呀,你們年輕人,最容易在乎這些了,我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,這些根本都不重要⋯⋯」

我突然了解到,我和老師是永遠無法互相理解的,就像我在夜裡思索的,我和內觀追求方向的不同。就像葛印卡老師在開示中說的,修行就是需要實踐,實踐後才有開悟的可能。而老師她作為一個人生的行者,在經歷了風風雨雨後,在遠方的山頭上諄諄著她行路的經驗,而還在山腳下的我是永遠不可能理解的。我是終極的實踐者,就算知道有危險,也一定要自己用力摔一跤後,再來讚嘆有多痛。

屬於實踐者的,勇敢地脫逃

雖然最後臨陣脫逃,但整個過程中,離開要面對的事情,其實比默默承受要來得更多。需要有提起的勇氣,面對導師的堅決,然後要放下曾立下的決心。

其實第一次經驗這樣漫長的夜,確實是極大的痛苦,但或許下次就習慣了。甚至在老師和其他師兄的對談中,我才了解到,原來失眠是一個常態,因為禪修時肉體的疲勞極少,腦袋也在半休眠的狀態。所以熟練的修士每天約睡兩、三小時就夠了,即使失眠也不用擔心會感到疲憊。

不過就像我們身為實踐者,無論是繪畫或是書寫,我們不會期待自己一次就到定位,而是要持續不斷的挑戰。內觀也是一樣,未來等我經歷了更多、身心準備得更充足後,我也絕對會再次修行!

 

 

封面來源:Meditation by Goro Fujita Art

紐耶羅

當了好久好久的研究生,算是個程式設計師,大部分都做新媒體的專案,有一個更新的很慢的粉專 混混實驗室

newyellow2@gmail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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