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電影或動畫領域，偶爾會聽到「後設」或「打破第四面牆」等。具有「後設」屬性的作品，通常會讓人覺得很特別，像是經典電影《楚門的世界》那種「劇中劇」的巧妙，或當紅的漫畫《銀魂》中高等級的惡趣味。我的論文題目是「後設 AR」，在看了各種後設作品、與老師討論許久後，我現在終於可以清楚的說明「後設」到底是什麼。

對創作者來說，了解後設可以讓你精確的創作出與眾不同的作品；對一般的閱聽人來說，則能夠更看得懂這些奇怪的橋段。後設真的很有趣，因此決定在此分享「後設」到底是什麼。

後設的定義

後設（meta）這個詞，有「之後」、「在⋯⋯之外」的意思，在此討論的「後設」是一種表現手法，可以用於各種媒材，例如用在電影就叫後設電影，用在小說就叫後設小說。後設是一種「後現代」主義的表現手法，經常會探討媒介的本質（電影的本質、漫畫的本質等），可以說是很前衛的藝術風格。

網路上常會說「後設」就是「關於什麼的什麼」。像是後設電影就是「關於電影的電影」、後設小說就是「關於小說的小說」。這樣的說法感覺比較好理解，但我覺得有些不精確、容易造成誤解。不過在詳細說明之前，我們先來看一些後設作品的範例，感受一下這些作品奇特的地方在哪裡吧。

後設作品範例

後設電影《口白人生》

主角 Harold 某天突然開始聽到一個聲音，這個聲音描述他生活中每一件事情、動作，和他每一個想法，非常精準而且用詞優美。這個「旁白」甚至還預言了他的死亡，Harold 深受這個聲音的困擾，開始找人求助。後來哈洛在電視上看到某位作家的採訪，發現作家的聲音居然和旁白的聲音一模一樣，才發現他居然是這位作家筆下的一個角色。最後哈洛找到這位作家，然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。

後設電影《楚門的世界》

楚門自從被領養後，就一直活在稱為「楚門秀」的節目中。楚門的人生幾乎都是被安排好的，包括他的工作、他的戀愛對象、他的朋友等。《楚門的世界》完全符合所謂「劇中劇」、「電影中的電影」的概念。

後設電玩《君と彼女と彼女の恋。》（你和她和她的戀愛）

這是一款 18 禁的戀愛遊戲。所謂的戀愛遊戲，就是藉由對話，讓女主角對自己有好感，進而「攻略」女主角，奪取芳心。這類遊戲通常都會重複玩好幾次，每一次選擇攻略不同的女主角。這款遊戲中有兩位女主角「美雪」和「葵」，在第一輪的遊戲中只能攻略美雪，在與美雪示愛後結束。然而，當玩家開始第二輪遊戲，打算要攻略葵的時候，卻發現美雪從中阻饒，甚至在要對葵示愛時，美雪問玩家「你不是曾經說過愛我的嗎？」，接者美雪強制遊戲重開，還把存檔功能給移除，並監禁主角，逼主角只能愛她一個。經過一番爭鬥後，玩家中終於逃出美雪的掌控，並在最後的大結局中，玩家被迫要做出選擇，要美雪或是葵，當玩家作出了選擇，另一個角色的存在會完全被移除（存檔、CG 圖），並且遊戲標題也變成《君と彼女の恋。》。

（詳細的劇情流程請參考巴哈姆特網友 a7106 網友的文章，非常詳細！）

 

所以後設是什麼？

這邊我想用一張圖來解釋，這張圖是一個人在打電動（或忽略搖桿的話，他就是在看電影）。

從螢幕到觀眾之間，我們可以分成很多不同的層次，像下圖這樣：

每個層次（Layer）只能看見該層次，或該層次以內的事物，沒有辦法知道外面的東西。

每一部電影內都有一個架空的世界，世界內有各種角色、場景等。但因為是「電影」嘛，都有既定的劇本，但活在「故事世界」中的角色不可能知道劇本是什麼，也不可能聽見電影的配樂（配樂是只有觀眾才能看見的）。

而所謂的「後設」，就是讓「內層」的事物，能夠意識到「外層」的事物。

比如說《口白人生》的作者與劇本直接出現在故事中，並且直接跟主角對話。主角看見了「外在層次」的「劇本」，這種表現手法就稱為「後設」。

而這些層級甚至可以再向外擴張，例如「電玩遊戲」的話，大概可以分成下面這些：

例如《君と彼女と彼女の恋。》是一款「戀愛遊戲」，而戀愛遊戲的本質就是「重玩好幾次，攻略不同女角，蒐集 CG 圖」。但女主角美雪卻在玩家玩第二輪時，仍然保留第一輪遊戲中的記憶，還可以讓遊戲重開、改變玩家的操作介面，甚至不讓玩家存擋。這些都是原先「故事世界」內的角色無法意識到的，所以是一款不折不扣的「後設」遊戲。

《君と彼女と彼女の恋。》最厲害的地方，就在於不只跳脫「故事世界」的層次，還把「電玩遊戲媒介特性」與「玩家普遍行為」都加入了遊戲設計中！

漫畫《爆漫王》算是後設作品嗎？

如果依照「關於什麼的什麼」這個邏輯，《爆漫王》正是一部「關於漫畫的漫畫」。但在劇情上，故事的世界是完整而封閉的，他們不會意識到自己是漫畫中的角色，不會意識到讀者、格子、網點，他們只是在他們的世界裡畫漫畫而已。

因此，雖然《爆漫王》的 Wiki 裡都寫說它是一部後設作品，但我認為《爆漫王》不能算是後設作品。

小結 — 後設的定義

相信看過圖表以後，應該比較能理解何謂後設。根據以上的內容，我們可以這樣定義：

「角色的認知、劇情內容超越自身的層次」

正如 meta 這個詞本身「超越、在⋯⋯之上」的意義，「後設」必須要先了解媒介自身的各種層次，然後再刻意去打破這個界線。而「關於什麼的什麼」這種說法則過於含糊，容易造成誤解。

 

「後設」與「後設敘事」

不同類型的媒介，有不同類型的特性，因此「後設」的內容也會有所不同。例如「遊戲存檔」、「UI」、「練功升級」這些內容，只會出現在電玩遊戲中；而「剪接」、「配樂」、「卡司」等，則是電影獨有的。

所以說，如果後設的內容，並沒有點出該媒介的特性，那就不能算是「後設」作品，只能算是「後設敘事」的作品。例如《口白人生》，這部電影的後設性在於「作者」和「劇本」出現在電影中，並與主角互動。但這部電影的後設層次只在「故事」（fiction）的層次，並沒有後設任何電影獨有的特性，因此嚴格來說，這不能算是一部「後設電影」（meta-movie），只能算是一部「後設敘事電影」（meta-fiction movie）。

而小說《如果在冬夜，一個旅人》設計成是一本「裝訂錯誤」的小說，每個章節間的故事完全不相關，並且把每個章節的名稱串起來，又是另一個故事。「裝訂」和「章節標題」這些都是小說（書本）獨有的特性，巧妙運用這些特定來設計後設的內容，就是一部不折不扣的「後設小說」作品。

 

另一種後設手法 — 刻意表現

如果以「角色認知超越自身層次」來定義後設，會發現《楚門的世界》似乎沒有符合後設的標準。楚門雖然活在一場秀裡，但故事中的那個世界是完整而封閉的 — 有一間公司蓋了一個超大型秀場，把整個城鎮圍起來，在裡面拍節目。電影裡的角色並沒有意識到其他層次的存在。這時候就要提到第二種後設的表現方法 — 刻意觀眾意識到。

在《楚門的世界》中常會出現帶有暗角、或刻意顯現攝影機邊框的畫面。這些都在暗示我們「這是一部電影，是別人拍的電影」。並且在電影中也有許多「群眾圍著電視看」的畫面，彷彿在說我們也是群眾中的一員，跟著大家一起看楚門秀。

另外一個例子是電影《科洛弗檔案》，這部電影是一卷「錄影帶」，是某次外星怪獸入侵美國時，逃難的人用手持攝影機記錄下來的。在電影中有幾次逃難的畫面播到一半，會突然切換成一男一女在約會的畫面，那是因為這是一卷「錄影帶」，錄影帶可以重複覆寫，約會的畫面是錄影帶以前錄製的內容。像這樣很刻意的讓觀眾意識到「這是一卷錄影帶」也是一種後設的表現手法。

那種錄影帶內容被覆蓋的感覺，就像影片中 0:25 – 0:40 那樣，但電影中更刻意

 

後設的本質就是反常、叛逆

上述的「穿越層次」或「刻意表現」的概念，是提供一種容易理解的檢視方法，來識別後設。但往往後設並不僅止於故事層次或是媒介層次，而是更廣的，從觀眾的行為、或這項媒體的共通特性去後設。後設的本質是反常的、挑釁的、翻轉的、嘲諷的，並常能夠讓觀眾產生反思。

像《君と彼女と彼女の恋。》雖然有許多針對媒介的後設，比如說改變介面、移除存檔，但最重要的還是針對玩家「在遊戲中許下愛的諾言」這項「戀愛遊戲」中的普遍行為去後設，並作為貫串全遊戲的核心概念，才讓這款遊戲這麼特別。

有時候電影中會出現角色與觀眾對話的橋段，例如《死侍》或《紙牌屋》。雖然劇中主角意識到觀眾，認知超越了故事世界，確實符合後設的定義，但這充其量只是一些小笑梗，並不會因此讓整部作品突出。因此後設作品更重要的是對一些概念上普遍性去翻轉、叛逆、並影起觀眾反思。

 

後設對新媒體創作的啟示

後設這種手法反常又挑釁，並常常會指出媒介本身具備的一些特質，能夠幫助我們更加認識這個媒介。現代科技發展速度很快，每年都有新的 AR / VR 設備推出，新的軟體工具也不斷推陳出新。

正是這樣的特性，讓策展人王嘉驥認為，新媒體（或說數位藝術）的創作容易淪為電腦技術的展示。由於技術的研發是來自軟體廠商而非藝術家，因此定義新媒體「敘事方式」的其實是技術研發廠商，而非創作的藝術家。

正因此，我們必須要能夠有突破媒介的思維，以更高的角度來思考新媒體，我們才有機會突破技術本身的限制，而這也正是「後設」時常在思考的。

透過前面的「後設」分析法，我們可以逐一檢視新媒體的特色層面。比如以「媒體層」來說，什麼是 AR / VR 獨有的呢？以 AR 來講，觀者一定會拿著裝置、裝置上有陀螺儀、有鏡頭、還有指南針、有 GPS 定位，這些部分有辦法連結到故事中的角色嗎？觀眾的普遍行為、感受又是如何呢？

唯有當我們可以跳脫技術思考時，我們才有機會接觸到媒介的本質，創作出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作品。這部分的論述請參考另一篇文章〈在追逐技術之外 —〉。